父母双亡缺乏管束初中辍学沉迷网络
屡盗爷爷家中财产
落网少年竟供述称他将安眠药搅入爷爷粥锅
2012年6月,北京房山,一个普通的下午。
一位少年回到家,在发现院内无人之后,熘进厨房,将一小瓶100毫升的敌敌畏尽数灌入还剩一半的矿泉水瓶中。
少年想要毒死的是他75岁的爷爷。在此之前,他还曾两度将100片安眠药搅入爷爷的粥里。
他叫陈佳,16岁,父母双亡。
除此之外,他还偷走了一切能从爷爷那里拿走的东西,包括堆在院里的玉米粒、两台旧电视和爷爷藏在枕下的现金。
没有人理解这个与爷爷同居一院的少年的仇恨与险恶。
我们试图通过一些生活碎片,还原这个孤儿仇恨的来源。投毒前后,他遭遇了什么?
要钱遭拒
首次下毒致爷爷住院
在投放敌敌畏的五个月前,陈佳最先使用的是安眠药。
这个家住北京市房山区大石窝镇的辍学少年,回家时间并不固定,他一度吃住在网吧。网络和游戏,是他寻找快乐的唯一途径。
当时,他的父亲陈虎已经病重,而母亲早在8年前就因乳腺癌病逝。唯一的姐姐,正在北京一所师范大学就读。75岁的爷爷陈建国,成为陈佳唯一可以交流的人。
但在陈佳眼中,陈建国却可有可无——“管他要钱他不给,他在不在都一样。我就想弄死他。”
陈佳回忆,去年1月,他买回4瓶安眠药,拿出一瓶将瓶内的100片安眠药全部搅入陈建国的粥锅,而后外出上网。
幸运的是,陈建国事后虽然住院但生命并无大碍。
变本加厉
再投剧毒农药
陈建国有惊无险,陈佳对爷爷的恨却有增无减。
一个月之后,陈虎病逝。陈佳计划着,等安葬完父亲之后,就将这些供品分发给帮忙的村民。孰料,等他从坟地里回来,却发现供品早就被人拿走。他一打听,才知道原来是二叔家当讲师的儿子回来了,爷爷私自将供品拿去招待。
“爷爷总是偏心除我和弟弟之外的其他4个孙子、孙女,还经常当着众人数落我和弟弟不如他们有出息。”说起爷爷,陈雯突然拉高嗓音。她说,6个孙子、孙女中,陈建国最疼爱二叔家这个当大学讲师的堂哥。
正因如此,陈雯姐弟自幼就与陈建国有种距离感。
陈建国的举动,再次唤醒了陈佳心中的恨。一周之后,他以相同的手法,将另一瓶安眠药倒入爷爷的粥锅。
这一回,陈建国安然无恙。或许是对安眠药的药性产生了怀疑,陈佳将剩下的两瓶药扔掉。
丧事过后,陈雯返校读书。陈佳的网瘾却一如既往。他试图向陈建国要钱,却屡遭拒绝。
陈佳从此动起了歪脑筋。
2012年春,陈佳将陈建国堆在院中的半吨散玉米粒卖掉,换得300元。陈建国不得不将剩下的玉米装进口袋囤在屋中,陈佳就索性将其成袋出售,两次一共卖了大约800元。
爷爷,似乎成为陈佳的某种障碍。
去年6月的那个下午,陈佳带着敌敌畏走进了爷爷的厨房。但他的计划再次落空。棕色的毒药染浑了整个矿泉水瓶,放羊归来的陈建国对此生疑,没敢饮用。
时至今日,满头白发的陈建国依然疑惑:“他究竟为啥恨我?”
幼年懂事
为病中姐姐擦汗
除了过年的光景,陈建国在房山区大石窝镇的家平日极少有人探访。雨过天晴,未被水泥硬化的土质院落,被家畜踩得泥泞和破败。一辆废弃的农用四轮车早已锈迹斑驳,但仍被放在院中,任由麻雀在车身上跳来跳去。褪去本色的两间砖房,坐落在院北。一捆柴火,斜靠在门前的木制方柱上。
这就是陈佳生活的地方。
陈佳出生于1996年,当时他的姐姐陈雯已经三岁了。上世纪90年代,苏醒的城市化建设让他们的父亲陈虎以运送石料为业,平均每天挣个两百块左右。
而陈虎的妻子体弱多病,就留在家照顾陈雯姐弟上学。
“弟弟小时候还算懂事。”陈雯眨着眼睛想了半天,才说出一件有关弟弟的往事。她有一次犯胃病,躺在床上浑身冒冷汗,小陈佳就守在床边不住地给姐姐擦汗。说起这一幕,陈雯仍有些许感动。
但这也是陈雯记忆中,弟弟做的唯一一件感动她的事情。制图/廖元(下转a30版)
自幼丧母
初二辍学离家出走
陈佳8岁那年,母亲病逝。陈佳曾与爷爷生活过一段时间。陈建国猜测,或许正是这段时期,给小陈佳心中蒙上恨的阴影。
在陈建国的叙述中,爷孙三代同桌吃饭。因嫌饭不合胃口,陈虎掀翻了桌子,馒头、米粥和炒白菜散落一地。陈建国也不示弱,起身就与儿子打起架来。屋里一时碗筷横飞,吓得小陈佳站在一旁哇哇直哭。
打这之后,陈虎带着儿女搬回了自家小屋。他一边继续送石料挣钱,一边亲自照顾陈雯姐弟的生活。一方面,他与儿女极少交流,另一方面又总是与父亲陈建国冲突不断。
陈佳有一次放学回家,发现父亲陈虎躺在床上,折了右腿。陈佳问及原因,陈虎也只简单提了一句:“你爷爷打的。”至于具体原因,陈虎不肯多说。
“我放学回家,经常会发现父亲身上总带着伤,我就觉得爷爷挺不讲理的。”陈佳说,在他童年的记忆中,几乎每隔三五天,父亲和爷爷就要吵一次架,就连两人持棍互殴的场景也时有发生。
在父亲和爷爷的争吵声中,陈佳渐渐长大。在他初二那年,陈佳突然摊牌——“我不想读书了”。
家人曾给辍学后的陈佳找了份烧电焊的工作,可学了三天他就放弃了。“他觉得累,就跑了。”陈建国说。
网吧打工
空间诉说孤独
辍学之后的第一年,陈佳离家出走,一头扎进了北京房山区南关立交桥附近的一家网吧。在陈建国和陈雯的叙述中,陈佳先是在网吧上了一段时间网,后来又当起了网管。
2011年开春,进城买种子的陈建国曾去网吧看过陈佳一次,他有些尴尬地待了一会,便离开了,“我看他与伙伴相处得也挺好。”
但此时的陈佳却倍感孤独,他在QQ空间上零零散散地写下自己的心情。
“我从小就是个孤儿,有谁真正关心在乎过我?”“泛滥的青春,谁被谁救赎,谁又被谁疼爱着。”
偶尔,他又陷入到一种自责的情绪:“清明节了,我也不能回家为妈妈扫墓,我根本不配做一个人。”
性格暴戾
家人称见他会害怕
即便打工的网吧距家不足30公里,但这个少年也极少回家。
等夏天再回到家,陈佳脱下上衣,陈建国才发现,在孙子的两只胳膊和后背上,已多了几个蝎子形状的墨绿色文身。
陈建国暗自在心底琢磨:“他是不是在外面加入什么组织了?”但他害怕与孙子发生争吵,没敢多问。
暑假回家的陈雯也发现了弟弟的变化,也选择了相同的沉默,“我有点怕他。”
陈建国与陈雯的恐惧并非没有道理,陈佳自幼对暴力耳濡目染,少年时便已沾染了几分戾气。
在陈佳布满蜘蛛网的卧室门上,依然留着他用蓝色油漆写下的四个字——“善进者死”(原文)
陈佳更大的转变,发生在父亲去世之后。
无人约束
骗亲人借款沉溺网游
2012年2月,陈虎病逝。
幼年失去母亲,16岁再失去父亲,陈佳改掉了QQ签名——“我在也没有家了,在也没有幸福了”(原文)。
从此之后,陈佳更少与人说话,只是喜欢躲在网吧上网,爷爷和姐姐训斥他,他一句话也不听。
“我在网上认识了一堆朋友,和他们聊得来,有些还吃过饭,那段时间很充实。”陈佳说,现实生活中没人说话,他就用游戏消磨时间。
网吧里,陈佳不断玩着一款名叫“地下城与勇士”的网游,这是一款激烈的格斗游戏。游戏界面上,写着“行动就是力量,3,2,1,Fight!”
游戏中,玩家通过扮演不同角色,不断格斗升级。除过常规任务,这款游戏还可以购买各种游戏装备实现快速升级。在装备高额的开支面前,陈佳微薄的收入很快捉襟见肘。
他最先瞄准的是姐姐陈雯。
陈佳告诉当时正读大一的陈雯,自己想做生意需要钱。陈雯便从父亲留给自己的学费中拿出8000元支持弟弟创业。
事实上,陈佳将这笔钱全部花在了网吧和游戏上。对于这期间的生活,陈佳这样描述——“3000元基本上可以玩一个月,我吃住都在网吧里,不洗脸也不洗头,困了就睡在网吧的沙发上。我觉得这样很快乐。”
弟弟的堕落,让陈雯怒不可遏——“如果需要钱就问我要,干嘛要骗我。”
淡漠亲情
频繁说谎姐弟失去联络
唯一与陈佳共同生活的陈建国,沦为了第二个被骗者。
他曾经火急火燎地找到正在山坡放羊的陈建国,说姐姐在餐厅打工偷了别人的手机,被抓了起来,需要点钱进北京市区找姐姐。
陈建国拿出200元,陈佳接过钱匆匆离去。
一天之后,陈佳再次找到陈建国,又说需要钱买手机赔给失主。陈建国带着他,找到买羊人,当场从结清的500元卖羊款中拿出400元交给陈佳。拿了钱的陈佳匆匆离开。
直到陈雯周末回家,陈建国才知道,所谓的“偷手机”都是陈佳的谎言。
陈佳接连的骗局,让陈雯心灰意冷,姐弟俩此后几乎断了联络。
失去亲人的信任,陈佳开始频频盗窃。陈建国屋中的财物,都成为他下手的目标。在2012年3月至同年12月间,陈佳四次盗窃,先后将陈建国半吨玉米、一台彩电和5000元现金盗走。
在此期间,因为向陈建国要钱遭拒,觉得“爷爷可有可无”的陈佳,三次向陈建国下药。
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,找钱上网。
一份警方调取的网络账户充值记录显示,在2012年11月至今年3月间,陈佳共计将1000元冲入游戏购买装备。
没有人能说得清这个少年这段时间想的是什么,住在哪里,朋友是谁。像是在家人的失望中渐渐淡出,他只在互联网上留下一些痕迹。
孤独似乎是他最大的烦恼,占据了他空间说说最多的篇幅。
“自从你走后,无人再爱我!”
“一直在寻找一种气息,家的气息,继续敷衍、空白的日子!”
“连个知心朋友也没有,为什么会这样?”
“好想找个熟悉的人,扑倒她怀里,痛哭一长,诉说一下这3天生不如死的生活……”(原文)
他也曾先后五次在空间里留下手机号,让朋友联系他。但即便在长达三年的说说里,也极少有人回复他的内容。大部分时间,他看起来更像是在自说自话。
一审判决
因盗窃获刑9个月
2012年12月9日,在自己一台21英寸的旧电视,再度被孙子陈佳偷走后,陈建国忍无可忍向警方报案。
陈佳在给警方的一份事件经过中这样写道:“我从家拿4000元去网吧包月,买游戏装备,上网,吃饭等,一共花了1.6万余元,至今剩0元。其中姐姐借我8000元,我自己存折5000元,从爷爷床下拿走4000元。”
他还主动交代了向陈建国投放安眠药和敌敌畏的事情,但因无法查证,警方最终只能对陈佳以涉嫌盗窃罪立案。
今年7月,房山检察院以盗窃罪对陈佳提起公诉。
8月5日,房山法院对该案进行了不公开开庭审理,并当庭做出一审判决。以盗窃罪,一审判处陈佳有期徒刑9个月。
“对爷爷做的这些事,从来没有后悔过。”宣判之后,陈佳说道。
这个少年的语气依旧冰冷,两行眼泪却无声滑落。
“孩子以后怎么办?”陈建国若有所思地呆立在一片狼藉的院子中,雨后风过,带来阵阵泥淖的苦腥。